基層勞工:寫在論壇前–記布洛威 (Michael Burawoy) 筆記一

3月28日將有一個紀念布洛威的論壇, 由潘毅教授主講。布洛威是勞工研究的著名學者, 今年意外離世。布洛威提出過「工廠政權」、「社會學馬克思主義」、「公共社會學」等概念。他的研究扎實, 源於他曾在非洲、美國、東歐及蘇聯的工廠裡打工, 實在地理解工人的意識及日常運作。以下借布洛威的概念, 零碎地記下我對香港工人的一些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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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菽

布洛威在《製造共識》提到的「趕工遊戲」, 既是資方剝削及管理工人的手段, 亦是工人建立自我認同及抵抗的方法。我80年代中在工友間亦聽過類似的故事。電子廠以流水線作業, 每條生產線由一組工人負責。大概她們都與在上線供應材料部門的同事有良好「溝通」, 當她們知道下一批貨是容易做的時候, 便快手完成手上工作, 然後去取新材料回來。相反, 知道下一批貨很難做, 就會放慢手腳。不同生產線的工人互相競賽, 鬥智鬥力。每組人都要團結一致, 為沉悶重複的工序添上樂趣。

另一個故事是製衣工人。每批貨的難易程度不同, 由於是計件定薪, 包頭會按照工人的生速度來決定每批貨的工錢, 盡量壓低價錢。因此, 每到有新訂單, 包頭會叫工人先試車一件, 來衡量工序的難易程度及工人可生產多少件來定價。工人的對策是, 在試車的時候, 盡量拖慢速度, 然後向包頭投訴非常難車, 包頭於是只好给出一個較好的價錢。價錢定好後, 女工就會飛快把衫車完, 然後試車下一批。當然, 若知道下一批衫是非常難車的話, 就寧願放慢手腳, 等待另一批易車的貨到來。

布洛威說, 生產關係 (他稱之為「工廠政權」) 不特塑造工人與工人的關係, 甚至塑造了工人的反抗形態。我的經驗是, 由於電子廠採用生產線、流水作業, 所以同一组工人關係特別密切。我見幾次電子廠工潮, 工人的組織形態是以生產線為基礎。不過, 亦正如布洛威所言, 國家、社會、家庭亦會進入工廠, 形塑工人的關係。譬如在一宗電子工潮中, 部分女工是從同一個農村出來, 她們在生產線外, 形成一個虛擬的家庭關係, 以大佬、新抱、舅父、小老婆…互相暱稱, 形成工潮中最具戰鬥和組織的核心。

不同背景工人, 由於文化不同, 對工廠的感情也不同。上述說到的農村女工, 非常聽話, 願意加班, 轉工率低, 不同於居住在市區的女工。據農村女工說, 住在城市的女工都是「飛女」, 工作散漫。農村女工認同公司, 對公司肯付出青春與感情。不過若發現公司篾視她們, 反應便非常強烈。更由於她們住在農村, 有田有地, 沒有了這份工, 不會帶來即時的經濟危機, 她們的抗爭因此具有持久力。城市女工則寧願辭職, 找新工作, 因有生活的壓力。這批農村女工的抗爭(包括罷工、佔廠)與工會及工運意識無關, 而與她們所理解的「尊嚴」、「義氣」有關。她們不叫自己「工業行動」或「罷工」, 而稱呼為「暴動」。

不過, 年代已過。香港大規模工廠已經很少。千禧年過後, 我曾去一間採用三班制的電子廠門口派傳單。由於早班及晚班的工人來找我們(主要是中年婦女), 於是我們就在晚上11時到工廠門口聯絡通宵班的工人。但通宵班的工人沒有反應, 他們幾乎都很年輕, 衣著新潮, 有些還是搭的士回來。

生產模式已經改變, 布洛威亦同意這點。在「蘇東坡」共產主義政權解體之前, 他曾寄望工人集體, 可以推動社會變革, 邁向民主的社會主義。但結果事與願違, 資本主義一統天下。他在2020年為《生產的政治》中文版所寫的序言提出了兩個方向, 一是以中國為例, 由黨及政府監管市場經濟, 以別於蘇聯推行市場化引發的災難。二是平台工、零工的大行其道。當時布洛威似乎只是指出趨勢, 未下定論, 更未提到工人運動在這種情況下的可能出路。未知之後幾年, 他有沒有提出看法呢?

3月28日將有一個紀念布洛威的論壇, 由潘毅教授主講。布洛威是勞工研究的著名學者, 今年意外離世。布洛威提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