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勞工:寫在論壇前–記布洛威(Michael Burawoy)筆記二

自從六七十年代新左派興起後, 學者的研究重點逐漸偏離勞工研究, 步向多元的身份政治…其結果是, 今天, 失業工人的選票成就了特朗普的再次當選

夏菽  18.3.2025

談起布洛威, 就想起斯科特 (James Scott)。二人的研究範圍廣闊, 著作等身, 不容易比較。尤其是布洛威研究工人, 斯科特研究農民, 沒有交集;政治上, 布洛威自稱是馬克思主義, 斯科特是無政府主義。但我仍然常將兩人混淆。

斯科特去年離世, 布洛威在今年。也是說, 他們屬同一個年代。儘管斯科特年紀大一點, 二人都帶有時代的風采。

1968年, 正是反越戰、民權運動、學生運動烽火連天之時。這年, 布洛威大學畢業, 跑到非洲尚比亞的礦業公司, 邊工作邊讀碩士課程。

1967年, 在耶鲁大學取得博士學位的斯科特, 在大學教授農民運動史, 卻被激進學生批評他說法錯誤。於是1978年, 決意到馬來西亞農村做研究。

斯科特將研究成果寫成《弱者的武器》, 開啟他以後一系列研究弱勢社群尤其是農民抵抗策略的起點。布洛威將尚比亞的研究寫成《階級的顔色》, 開始了一生對工人意識與生產制度關係的思考。

二人都採用參與式研究去了解工人/農民的日常和生存策略。斯科特說, 他去馬來西亞, 原本是要研究農民運動, 那時西方左翼對第三世界農民運動充滿憧憬, 但去到之後, 甚麼也沒看到。農民既不革命, 對欺壓他們的人也不反抗。沒有希望。

但當他與農民相處一段時間後, 就瞭解農民不是逆來順受, 他們只是不願冒險發聲, 也不是採取西方常見的遊行集會來表達意見, 而是暗地裏透過安全的辦法發洩不滿。斯科特開始研究農民編造的歌謠、笑話、謠言, 去理解農民的不滿。

布洛威去尚比亞, 是去研究剛獨立的政府如何推行「尚比亞化」(本土化)。過去, 工廠經理都是白人, 現在改行雙軌制, 提升黑人做副經理。但布洛威發現, 基層的黑人工人寧被白人經理管理, 因覺得被提拔的黑人變得與白人合作欺壓自己。而民族主義政府雖然一方面推動「尚比亞化」, 但另方面為改善經濟, 也寧願依賴有經驗的白人管理工廠。一切在矛盾中進行。

對這種換湯不換藥的後殖民政策, 應該如何理解呢?當時左翼流行「後殖民批判理論」, 以范農(Frantz Fanon)為例, 認為殖民地人民内化了白人意識, 所以即使獨立後, 黑人仍將自己的文化看低。但布洛威沒有採取這種路徑, 而是從具體的處境去理解工人。

離開非洲後, 布洛威到美國芝加哥大學供讀博士課程。今次他進入鋼鐵廠打工, 之後將研究寫成《製造甘願》。布洛威的命題跟斯科特相似, 就是為何工人會願意勤力工作, 也不願去反對剝削他們的僱主。有違左翼一直對工人階級的期望。

布洛威從「趕工遊戲」入手。他發現工人以趕工為樂, 雖然這樣可掙多些人工, 但布洛威發現, 工人同時在這個過程中建立起團結和認同, 在沉悶重複的工序中創造了自己的空間。當然前提是因為公司賺錢, 給予工人較高工資, 並設有內部晉升機會。這種機制或配置, 布洛威稱之為「工廠政權」。他既限制了工人的反抗, 同時又加強了工人的意識。

為了比較不同「工廠政權」對工人意識的影響, 布洛威先後進入匈牙利及蘇聯的工廠打工, 並寫成《生產的政治》。在匈牙利、蘇聯等相對專制的環境下, 布洛威發現工人更加勤力, 但原因不在權力及監控, 而在於「社會主義國家」常物資短缺, 需要工人發揮團結精神及以彈性的方法進行生產。

許多人會批評, 這些國家不是「社會主義」, 工人階級亦已喪失作用, 不值得再花時間研究, 但布洛威並不同意。他仍然嚮往社會主義, 仍然認為工人重要, 但他認為應將工人放回一個真實的環境去思考, 而不是賦予一種過分的期望。至於社會主義是怎樣, 連馬克思都沒有說過。沒有定案, 需要我們不斷探索。

自從六七十年代新左派興起後, 學者的研究重點逐漸偏離勞工研究, 步向多元的身份政治, 像布洛威這樣的堅持是少數。其結果是, 今天, 失業工人的選票成就了特朗普的再次當選。左翼驚惶失措, 稱之新右或民粹主義, 卻沒有從具體處境去理解, 也忘了他們有一個名稱, 叫工人階級。

自從六七十年代新左派興起後, 學者的研究重點逐漸偏離勞工研究, 步向多元的身份政治…其結果是, 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