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問題」的「問題」之一：後真相年代
今天, 做研究只要動動手指上網, 便可找到鋪天蓋地的資料。但唾手可得的代價是, 資料真偽難辨
夏菽 7.10.2025
￭ 米健華 (James a. Millward),《歐亞大陸的十字路口：新疆史》(Eurasian Crossroads：A History of Xinjiang), 2007。
￭ 羅茂銳 (Morris Rossabi), 《中國與維吾爾族簡述》( China and the Uyghurs, A Concise Introduction ), 2022。
這是最好的年代, 也是最壞的年代。今天, 做研究只要動動手指上網, 便可找到鋪天蓋地的資料。但唾手可得的代價是, 資料真偽難辨, 充斥不少有意或無意的偽造。
米健華 （James A. Millward）和羅茂銳 （Morris Rossabi）各自寫了一本論新疆維吾爾人的書, 論及1990年喀什暴動到現在, 中國在新疆實施嚴厲反恐政策的狀況。
米健華及羅茂鋭都是美國知名學者, 前者是清史專家, 後者是蒙古史專家。米健華的著作《嘉峪關外：1759-1864年新疆的經濟、民族和清帝國》翻譯成中文後一直未能在大陸出版 (最後在香港出版), 亦被禁止入境中國。他被譽為「新清史學派」代表。當下,「新清史」正被中國官方圍攻。而由中國官方主持, 持續了20年的清史編篡, 亦在臨近完成時被刹停, 需重新編寫。據聞官方不滿這套新著作太受「新清史學派」影嚮。但官方從未公佈理由。
米健華及羅茂鋭對資料有嚴謹處理態度, 以下例子先說米健華。
有傳1995年4月伊犁發生嚴重衝突, 研究新疆的英國學者迪倫（Michael Dillon）提到此事。迪倫研究蒙古國及中國政治問題, 著有《新疆：中國西北邊陲的穆斯林》。
迪倫說當時有5萬名示威者, 10萬名工人罷工, 40輛武裝車輛洗劫了一家政府商店, 數百人傷亡。
米健華寫道, 迪倫對1995年4月伊寧地區事件的描述似乎誇大, 如果他的聲稱屬實, 這將是自1949年以來新疆規模最大、最嚴重的叛亂, 但只有一份香港資料提到此事。 而且2002年中國國務院關於反恐的文件並未提及此事。
米健華說, 中國學者馬大正曾提到1995年8月伊寧地區有「非法示威」, 也沒有提到4月份的任何事件。很難想像迪倫所描述這樣大規模的事件竟然沒有報道, 尤其是發生在距離哈薩克如此近的地方。否則, 也不清楚為何中國當局要公開報道巴仁事件和1997年的伊犁河谷事件, 卻試圖掩蓋1995年伊犁河谷同邊地區的暴力活動。
人類學家傑伊·多切爾（Jay Dautcher，美國學者, 著有《窄路－中國新疆維吾爾族社群的認同與男子氣概》）於1995年至1996年也在伊犁河谷, 但他並不知道迪倫所描述的事件。（《新疆史》第322頁）
米健華沒有人云亦云, 即使聲稱者同樣是一位著名學者。另一個例子是, 在1996年，流亡在阿拉木圖的維吾爾族領袖尤蘇普別克ˑ穆赫里斯特 (Yusupbek Mukhlist) 發布新聞, 承認對爆炸事件負責, 聲稱自己在新疆經營一個地下組織網絡, 並指控在1996年的衝突中, 多達18,000人被捕, 數百人受傷。
許多時, 人權分子或西方學者出於同情, 會報導他們認為受壓迫者的消息, 作為一種出於良知的回應。但米健華認為穆赫里斯特誇大其詞,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恐怖主義白皮書並沒有提到他或他的組織。（《新疆史》第323頁）
至於羅茂銳, 他對資料的引用同樣嚴謹, 他引用許多流行的資訊, 但提醒有那些是未能證實的。
羅茂銳説, 自2017年以來, 許多西方報刊雜誌投入了大量篇幅報道新疆問題。包括《紐約時報》、《紐約客》、《華盛頓郵報》以及共產黨資助的《環球時報》。在這些報導中, 支持維吾爾族維權的人不會提到維吾爾武裝分子的殺戮和爆炸事件；支持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人常常不提政府對維吾爾人的鎮壓（監禁、處決）。(《簡述》序 ix)
羅茂銳説「種族滅絕」、「暴行」和「恐怖主義」等術語頻繁出現在這些報導中, 但沒引出處, 也沒有指明消息來源。羅茂銳説在川普政府任期，美國國務院將中國在新疆的政策定調為「種族滅絕」。但前美國駐華大使羅伊（J. Stapleton Roy）出生於中國，精通中文，提醒：我們應該謹慎使用我們的語言。種族滅絕通常指對一個民族或一個國家的滅絕。這樣的種族滅絕 (在中國) 並沒有發生。（《簡述》第133頁)
未能證實的資訊太多, 羅茂銳不斷提醒, 這些提醒足夠打斷閱讀的連貫性。譬如1977年伊寧事件後, 政府逮捕不少人, 有關囚犯遭受酷刑的報導在新疆各地流傳，但羅茂銳說這些報道無法證實。（《簡述》第 86 頁）
一些人指政府蓄意拆毁古老建築, 目的在摧毁維吾爾族的歷史及民族認同。但羅茂銳說, 批評者可以對古建築的毀壞表示惋惜，但暗示此類政策完全是為了破壞某種特定文化則是另一回事。如果沒有更多證據，很難證實批評人士的觀點，即喀什地區拆除古建築是為了故意打擊維吾爾族人維護自身身分認同的努力。（《簡述》第113頁）。羅茂銳認為城市重建與日益商業化有更密切的關係。
對於再教育營這個在西方沸沸揚揚的問題, 羅茂銳說, 一些外國觀察家估計, 有多達一兩百萬人被拘留…若每個家户有兩三個成員，那再教營的兩百萬人, 便影響到40%到45%的人口…我們無法衡量這個數字的準確性。（《簡述》第128頁)
羅茂銳說, 其中有一個消息來源是根據推斷、幾張衛星圖像及某些地區食物、建築物和資源的增加得出，許多報紙和雜誌接受了這個數字，但同樣，它無法得到證實。（《簡述》第 129 頁) 有人聲稱，被拘留者沒有得到報酬或受到強迫勞動，但這種說法無法得到證實。（《簡述》第 135 頁）
但就這點, 米健華則毫無保留地引述, 並認同上述說法。他說有100-200萬維吾爾人和其他新疆原住民被關押在再教育營, 許多學者、藝術家、作家、專業人士和官員都失蹤了。（《新疆史》第414頁）
可以看到, 米健華的嚴謹是有前提的。像上述提到伊寧四月份暴動, 「有40輛武裝車輛洗劫政府商店, 數百人傷亡。」或「流亡的維吾爾族領袖承認策動爆炸事件。」當涉及維吾爾人的暴力事件時, 他較保留, 以免影響維吾爾人本來已弱勢的形象。而羅茂銳則持一種較持平的態度 (balanced view)。他同時質疑中國政府及維族維權者缺乏根據的觀點。
羅茂銳認為中國政府應承擔起責任, 因為它要求外國記者必須獲得許可才能進入新疆, 並對他們進行追蹤或監視。記者幾乎沒有機會採訪當地居民, 只好依賴流亡人士或反共分子提供的資訊。中國政府常發佈誤導性和不準確的報告，如將尋求更大自治權的維吾爾人稱為恐怖分子。而那些流亡海外人士通常主張新疆獨立, 往往誇大維吾爾人的苦難以爭取公眾支持, 向中華人民共和國施壓 (《簡述》序 x)
今天, 做研究只要動動手指上網, 便可找到鋪天蓋地的資料。但唾手可得的代價是, 資料真偽難辨 夏菽 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