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階級鬥爭與氣候變遷」座談會前(一)

政客宣稱關心世界末日, 但我們要為月尾而苦惱。於是一些有心人提出:世界末日與月尾拮据都是同一種制度造成, 我們目標一致

夏菽 27.10.2025

馬修.胡貝爾(Matthew T, Huber):《從階級鬥爭看氣候變遷:在暖化的地球建立社會主義》(Climate Change as Class War:Building Socialism on a Warming Planet, Verso, 2022)。下稱《氣候變遷》。

《氣候變遷》探討了氣候議題與階級的關係, 作者指現時的氣候運動強調個人減廢(如減用汽車、冷氣機以減少大氣中的二氧化碳), 口號是「是誰破壞了環境, 我們每一個人」, 無視基層是雙重的受害者。基層既無能力承擔昂貴的環保生活方式, 亦無能力分擔各種環保税項。

作者指現時主流的氣候及環保運動, 無視汚染及浪費主要是在生產過程中確立, 而不在消費階段産生。使用者很多時是無選擇下接受這些商品, 尤其是基層。追本溯源, 環保運動應提出在生產階段減廢, 並研發出環保的替代方案 (如以電力取代石油)。但環保運動捨本逐末, 集中針對使用者。

環保運動有一套消費者理論, 認為消費者透過購買或罷賣, 可迫使生産商製做更環保的産品, 從而保護地球。但問題是大企業能壟斷市場, 其它人無法與之競爭, 更不要說像石油工業這種富可敵國的巨獸, 倘無替代產品, 消費者亦無從影響。

作者說, 現時氣候、環保議題的關注者,像非牟利團體職員、記者、智庫研究員、有抱負的學生與教授, 都受過高等教育, 他們從事的是知識生產, 與工人的生活脱節, 他們享有中等以上生活, 可隨意消費, 因而懷有內疚感。他們提出減少消費, 減少對物質的依賴 (如親自種菜)來贖罪。但對基層來說, 這有如外星人語言。

氣候運動不將矛頭指向破壞環境的大企業, 而針對包括基層在內的使用者是可以理解的。大企業的邏輯是追求利潤最大化, 他們當然不會接受氣候及環保分子不痕不癢的勸告, 除非政府肯介入, 在生產過程中立法減廢, 並推動再生能源開發。但大部分政府都不會這樣做。事實上近年不少大企業毫不吝嗇支持環保團體提出的「消費者有責」口號, 以轉移視線。大企業說:我們全力支持環保, 奈何消費者不肯改變生活方式。

確實, 要令政府介入, 便不是簡單的環保宣傳可致, 而需要一場社會運動, 這便是書的主題。有關氣候運動如何與工人運動結合, 留待座談會上, 講者覃俊基來分析。以下說說香港的經驗。

2017年政府提出向家居垃圾收費建議, 並揀選了一些社區試行。我們團體位於公共屋邨, 於是我們逐座逐座擺設宣傳站, 提醒街坊關注。我們團體的立場是反對向家居垃圾徵費, 因為這無疑將責任推在基層市民身上, 製造垃圾的並不是基層市民。我們主張真正的源頭減廢, 就是要求在生產、設計的過程減少廢物、減低污染。

儘管街坊反對這項政策, 但我們在社會上非常孤立。幾乎大部分環保團體及民主派政黨都支持這項政策。或者就像胡爾貝所說, 階級的分隔, 令他們無法了解基層的需要。而我也聽說在一些中產區, 有不少居民是支持垃圾徵費的。

這項政策拖延幾年, 反覆修訂後無疾而終。但有趣的是, 後來一些建制派開始翻舊賬, 他們指民主派支持家居垃圾徵費是想搞亂香港。他們似乎忘了, 政府才是徵費政策的推手, 而且當時建制派並沒有反對。

胡爾貝強環保運動與工人運動的結合。當時, 我們正與一個政府清潔工工會聯合反對徵費政策, 但立場不完全一致。工會不太關心環保議題, 他們關心的是一旦徵費落實, 便會有很多人把垃圾隨便扔在街上, 加重他們的工作量, 及造成清潔工人與市民的磨擦。

令人想起, 2018年法國因為加徵燃油税而觸發的黃背心運動, 總統馬克龍同樣打出環保牌, 表示提高汽車燃油税可減少對化石燃料依賴。但基層市民並不賣帳, 他們打出橫額説:政客宣稱關心世界末日, 但我們要為月尾而苦惱。於是一些有心人提出:世界末日與月尾拮据都是同一種制度造成, 我們目標一致。

環保運動、消費者運動和工人運動如何及能否結合, 是作者關注的問題。然而作者不無怨言, 自六十年代以後, 新社會運動興起, 工人運動的重要性受到忽略。作者明顯將工人運動放在首要位置, 認為氣候運動, 必須要跟工人運動結合才有出路。但作者亦明白指出, 工人較關心當前的問題, 而目前環保份子大都是社會精英, 這個鴻溝如何填平呢?這令我想起法國社會學家高兹 (Andre Gorz)。

高茲(1923~2007)是左翼學者, 在八十年代提出整合環保運動、工人運動、消費者運動為一個邁向社會主義的可行策略, 三者互相扣連, 缺一不可。

高茲認為, 大規模生產在當下仍然重要, 它為現代社會提供了物質基礎。但大規模生產不能照顧不同人的需要, 人們無法透過消費得到滿足。且碎片式的生產令工人異化。所以高茲認為工人運動雖重要, 但工人長時間工作, 他們只能關心眼前問題, 而不會關心其它的社會議題。

邁向社會主義的策略首要是爭取縮短工時, 讓工人有時間發揮潛能, 參與生產管理, 並在工餘時間投身社會。但如果得不到生活保障, 工人即使縮短了工時, 也會拼命加班, 所以高茲提出第二個策略是設立基本生活保障。

「基保」保障了社會上每一個人得到溫飽。設立「基保」後, 部分工人仍然會去加班(可能有一些目標需要錢去實踐), 但也會有一些人願意將時間投入社區、非牟利事業, 還有創作、文化活動。這需要政府協助, 讓市民成立各類的非牟利互助組織, 及非牟利的生産合作社。

這些小型組織在提供服務及生產上不以贏利為目標, 更貼近社區需要, 更注重生態平衡。當這些互助組織發展成熟後(透過政府資助), 人們便再無必要購買一些無法滿足自己的罐頭商品, 大規模生產會下降。而居民都參與到工廠、社區的管理, 文化藝術亦得到發展。社會主義便可期。

政客宣稱關心世界末日, 但我們要為月尾而苦惱。於是一些有心人提出:世界末日與月尾拮据都是同一種制度造成, 我們…